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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西大致整理完之後,我拿出冰箱裡最後一瓶啤酒,喝了一口,再次打量起這個又變得空盪的房間。
好像才是前不久的事情,我拉著大大的行李箱初次進到這房裡,手裡的行李還來不及放下來,只顧著四處張望。
來的時候還是秋天,怕冷的我就已經開始瑟縮;然後冬天到了,上廁所,坐在書桌前,上床都提得著電風扇大小的電暖器,簡直像帶著寵物一樣;接下來是春天,不小心說出自己還在用電熱毯的事,引來一陣恥笑;不開冷氣就受不了的夏天才剛從身邊閃過,在這夏秋交替的時節才舒了一口氣。

然後,背後靈突然說,妳回台北吧!

趕在大陸的十一長假前,三名駐蘇州的台幹在9/28一同搭機回台,背後靈已經提早一週回去了。
”我這次回去要跟背後靈談談回台北的事情,”回台前一天在飯桌上我這麼說”我覺得我還是想回台北去,蘇州這裡已經蠻穩定了,也不需要我一直長駐在這裡吧。”
盤算著最多再待幾個月,遠端溝通早已經不是問題,衝著總是念著要我回去的老媽,背後靈應該也會同意。
對我來說,這一年算是人生的一個小冒險,在終於開始把蘇州當家看待的時候,我留下來的意願也愈來愈薄弱了。

什麼想法,計劃都沒來得及說出口,下班前十分鐘,背後靈發了SKYPE給我。
明天回去之後,就不用再過來了。
幾分鐘的SKYPE對談裡,我只有意外的感覺,腦子裡快速地想了很多事情,打電話給老媽時她一定很高興,房間裡要收的東西有多少?辦公室這裡應該沒什麼東西要帶走......。

由於涉及職務的分派與調動,在回台會議之前,我必須對老喬和ANT保密。
”之所以現在先讓你知道,是讓你收拾一些必要的東西,明天帶回來”背後靈這麼說”但不要太明顯,我這次過去再幫你打包裝箱。”

在蘇州的最後一晚,ANT和老喬邀著出去吃飯。
比起在聚會中小心翼翼地不說溜嘴,還不如不參加的好,我搖頭拒絕,讓他們二個自己出門去。
還是想獨自度過剩下的時間,再說以往回台北收拾行李只需要十分鐘,這回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。

擦冰箱是每次回台前都會做的事情,回台的期間都會把總電源關閉,冰箱若是不擦乾淨,二週後回來時,汙垢菜屑腐敗的氣味會讓人擦得更辛苦。
把蔬果櫃和夾層一一拿到浴室去洗,擦乾,冰箱內部也用溼抹布擦乾淨之後,再把夾層一一裝上。
在做著這事的時候,腦袋空空地什麼也沒想,一留神時,心情已經變得很沈重,連自己都沒有預期到的感傷突然襲來。

擦完了冰箱,想著還得找些事來做才行。
我把熱水壼拿去刷洗,用螺絲起子拆開壼內部的刻度表,把裡頭的水漬刷掉,再重新裝回去。
然後是烤麵包機,把底層的蓋子掀開,拍打著機身,卡在裡頭的麵包屑就嘩嘩地掉出來。
我究竟用這台機器烤過多少土司?五十片?一百片?邊清理邊想著這些無意義的事情,以後就不會再使用這些電器了,要離開的這個事實一瞬間突然變得相當巨大,我吸吸鼻子,擦乾手準備整理抽屉裡的小物品。

妳是恐龍之類的生物嗎?聽到這個消息還要三小時之後才會開始難過。

ANT和老喬幫我帶回了麵包。之前在商業街裡拿的贈閱傳單裡看到這間日式麵包店,一直沒機會去逛逛,這晚他們二個買來了看起來很好吃的紅豆麵包。
"這二個麵包妳各撕一半去吧!那間店很讚哦!以後我們可以去買。"ANT展示著買來的麵包邊這麼說。
"嗯。"我應允著低頭撕了半個紅豆麵包放到盤子裡,沒多說話。
"鞋櫃不錯哦!"老喬這麼說。
一直以為走道空間太小放不下鞋櫃,我的鞋子一向是排列在地上,後來正巧瞄到別人房裡放的鞋櫃並不會佔去太多空間,星期天也去買了一個來,擺設起來還挺合適的,讓我開心了一陣子。
"我也覺得不錯!"我這麼回答,把"可惜以後我用不到了"這句話吞下肚去。

以一個女生的標準來說,我的東西算是少了,當然,這也是所在環境購物誘惑比較少的緣故。我打開每一個抽屜,把後人可能用得上的藥品,衛生用品之類的東西排整齊,打算運回台北的私人物品用塑膠袋裝好,其餘的全部丟掉。
要運回去的東西裝了三袋先放進衣櫃裡,然後拿出行李箱,真正需要在這回帶回去的行李並不多,偌大的行李箱裝不到一半。
我蓋上行李的蓋子,好了,整理完了。

這個時節在蘇州的夜晚雖說已有點涼意,但持續的勞動讓我微微地沁出了汗,我慢慢地喝著啤酒,覺得很舒服。
初次離開家裡獨自生活是頭一遭,從小被呵護著長大,即使到了出了社會,爸媽還是把我當成小孩一樣照顧,有些時候,就是會渴望著自己獨立過過生活。
晚歸的時候不會有催促回家的電話,不想吃飯的時候不會有不停的關心,想喝點酒的時候從冰箱裡拿出來就行了。

摸摸搞搞了好久,凌晨二點多才上床去,盯著天花板的冷氣機,久久無法入眠。

隔天早上,在約定的十點前,ANT就打電話來說車子已經到了。我忙著穿襪子,再上一次廁所,檢點一下行李,這才匆匆忙忙地下樓去。
"妳裝了什麼呀?是不回來了哦?"老喬接過我的行李箱,開玩笑地這麼說。
我尷尬地回笑著,連忙上了車。
司機很健談,跟ANT聊得挺開心的;我只是心不在焉地盯著窗外的景物,車子上了繞城高速,然後接上滬寧高速,蘇州已經在遠遠的後頭了,什麼複雜的情緒似乎也被留在那裡,走吧!回家吧!
"很多台灣客人說呀,要回到蘇州才能好好地休息,反而沒那麼想回台灣去。"司機邊開車邊說"回台灣就短短的一段時間,第一天老婆煮了一堆東西,第二天要跟朋友吃飯,第三天得去買些要帶去大陸的東西,第四天要去見見父母......忙得不得了,總是要回到蘇州宿舍的床上才能好好地睡覺。"
我們三個不禁點頭同意,是啊!回台短短一二個星期還真是忙得不得了。

從機場開始的旅程照例充滿了塞的色彩,排隊通關時一定是我排的這個隊伍要等最久,很稀奇地只延遲了一點登機的時間,上了飛機後卻在睡了一覺之後醒來才發現,飛機還好好地停在地面上。
在飛機上,我把NB拿出來看影片打發時間,還沒看完就廣播說要降落了。我收好NB,無聊地又翻起上機時早已看過的購物雜誌。
"冰酒耶!好喝。啊~這一瓶好漂亮!"
"買呀!"老喬立刻接話,這句話快成這二個傢伙的口頭禪了,"不要,妳下回來在飛機上再買,這樣我們才能喝。"
"喂~為什麼要我買然後大家喝呀?"
三個人笑鬧了一陣子,拿著購物雜誌互相聳恿對方買東西。
"妳到底要幾號回來?十三號?"老喬突然這樣問我。
"呃,還沒決定啦!"
"我懂,能拖就拖就對了!"
接下來的話題變成坐幾點的飛機比較適合,我心虛地跟著一起討論,心裡想著都廣播說要降落了,怎麼還沒到?

澳門航空在從澳門起飛的班機上,飛機餐裡都會有一個杏仁餅,機場的免稅店就有在賣這種禮盒,每次回台都想買盒回家給家人吃,卻總是會想"下次再買吧!",在航班亂七八糟的澳門機場裡,趕飛機還是重要的多。
這回,我買了二盒杏仁餅,一盒帶回家,另一盒帶到公司去。也把身上僅存的人民幣花完,本來是留著下次回蘇州時坐車用的,看來也不需要了,這樣花完它也好。
沒想到一轉頭,本來是陪我來買的ANT已經買了好幾盒,嘴裡還念著可能不夠,又在結帳前一刻衝去拿了一盒巧克力。

終於步出了中正機場,老媽在車上興奮地問是不是真的不用再到蘇州去了,我邊點頭邊攤到椅子上去。
應該是飛機一路DELAY坐太久,或者是抱著複雜的心情沒人可說,也可能是這場不知情的戲演得太心虛了,我覺得疲倦得不得了。
回到家匆匆地收了不多的行李,洗完澡,連電腦都沒開就上床躺著了;身體累攤了,腦子卻可惡地清醒著,在黑暗中看著這個已經睡了十幾年的房間,過了好久好久,這才進入夢鄉。

回台北的第一天,一早就趕著到醫院去檢查。
坐在公車上忍不住這麼想,台北實在是有點太溼熱了,車有點太多了,空氣有點糟,路上人們的表情也太匆忙了。
還是累,我靠到公車的窗上去,突然發現,這公車還真是乾淨。
然後我看到了,路上沒有人亂按喇叭,沒有超車逆向的車子,所有的行人乖乖地在班馬線前等紅燈。
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眼光去看待一個城市,對於一個思思念念被稱之為故鄉的地方,又應該如何清理這些莫名的陌生?

蚵仔麵線?鹹酥雞?滷味?
走在路上,每一間店都有想進去的衝動,習慣了回台北時要排行程吃小吃,一時之間忘了自己往後的時間還多得是。
二個月前在蘇州看台灣電視時,摩斯漢堡的廣告讓我口水直流,這二個月老是念著想吃那個所謂"季節限定"的商品。
當我咬下第一口,味道很不錯,但免不了跟心裡描繪的極大幸福有落差。吃完了餐點,也喝完了美味的熱帶水果冰茶,正準備收拾離開,突然想到在台北的速食店得自己收餐盤,看著回收台又要回收餐籃又要回收紙杯的複雜程序,不知道這若出現在大陸會變成什麼情景。

下午到公館去看眼科,已經忘了上回到公館是多久之前,發現地下道變漂亮了,記憶中的店有一些不見了,路上有一半的店卻是自己沒見過的。
走過新生南路上剛開的Haggen Dazs,整修中的誠品更是讓我楞了半响,好不容易繼續往前走,繼續看著路旁的商店,想著我怎麼不記得以前這裡有肯德基......。

我知道,這種類似陌生的感覺很快很快就會消失了,我會繼續生活在這個城市裡,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。
初抵一個陌生地方時,來的感覺是新鮮,是冒險,然後我們努力去了解它。但是對一個自小生長的城市,若是出現了陌生的感覺,我又該去努力了解些什麼?
於是,我用心地品嚐這種奇異的感覺,在它即將消逝之前。

台北,我回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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